牛郎和兔女
牛郎和兔女是夫妻。牛郎属牛,兔女属兔。牛郎是师,兔女是生,所以便差了十四岁。
二十五年前,这样的年龄差,统称为“老牛吃嫩草”------属绯闻。不像现在,“二八佳人八十郎,一树梨花压海棠”的老夫少妻,同志们在付之一笑后就过了,谁也不当回事。
结婚时很穷:一张正方形折叠饭桌,49元,一个电炒锅,63元,其余皆为兔女单位的公共财产。床上用品来自大学宿舍,衣服物品将就凑合。兔女妈妈前来视察,长叹一声,十分凄厉:你们今后怎么过啊!凄厉声毕,顺手给了牛郎一巴掌,拂袖而去。
一巴掌后,牛郎发了狠心:赶紧赚钱,赚了钱就买冰箱,彩电和洗衣机。那个时候,这三样东西很重要,既是财富的象征,也是一个家的脸面。至于后来,牛郎打拼十年,资产累计过千万,牛郎自己没想到,兔女的家人更是始料未及。
万事开头难,牛郎兔女都是教师,牛郎在地方中学教书,年年要带高三毕业班,兔女在省城一所中专教政治经济学,天天讲授一头猪如何能换成十把斧头。牛郎是二婚,有两个孩子需付抚养费,加上一个月一趟去省城的路费,工资彻底没了。
1990年,中国开始演绎春天的故事。同年,牛郎踏上了奋斗之路。
首先要找一个平台------好演员要好舞台,大戏需要大舞台,牛郎的第一站是省军区企业管理处。经朋友引荐,数次面试后,以借调的形式,挺进了那所森严壁垒的大院,并以其出色的工作能力和协调艺术,得到了军人们的欣赏,一干就是三年。在那个“以企养军”的年代,军队和企业家鱼水交融,各种资源整合得炉火纯青,牛郎的脾气正对了军人的性格。这个起点很辉煌,牛郎没有“发财”,但奔进了“小康”,并编织起了一张大大的关系网。
1992年,牛郎的关系网帮他调进了省城,随即在兔女的单位分到了夫妻福利房------一个80和90后苦苦追求的住房梦,牛郎的一个调动就成了真。那年,兔女三十虚岁,按江南风俗,牛郎花重金为她“贺寿”。至大年春节,牛郎尚有存款28000元。在当时提倡“万元户”的年代,足可聊以自慰了。
次年,牛郎兔女所在的省城拉开了经济发展的序幕,项目之一就是打造中国最大的服装城-----中国四季青服装市场。牛郎死死地盯住了这个商机,在打通了各种异常复杂的关系后,竭尽全部财力,投入十五万,购得两个摊位的永久使用权。市场一开业,十五万就变成了五十万,每年租金十二万。牛郎掘得了“第一桶金”。
某天,牛郎和兔女发生了口角之争,兔女说:滚出去,这是我的房子。牛郎一愣,又一想,咦!这确实是兔女单位分的房,权证上的名字也是兔女的。于是牛郎灿然一笑,卖掉一个摊位,套现三十五万,随后在十六楼买了自己名下的房(兔女单位分的房子在八楼)。
锅碗勺盆叮当响,夫妻口角也常有。但自此,兔女再也不让牛郎滚出去了。又有一次,口角完毕后兔女不给牛郎洗衣服,数天后,牛郎一怒之下,将脏衣服全部扔出窗外,又全部添置了新的,牛郎有钱,狠得起。幸好,扔了一次后,兔女就改正了。牛郎有时也报复:不给兔女买菜,不给兔女做饭-----因为兔女从来不干那些事儿。譬如另一个某天,牛郎在外奔波一天,又累又饿又渴,回家八点多了,居然饭菜全无。兔女却坐在饭桌前,一边细细地磕着瓜子,一边笑眯眯地问牛郎:咱们晚上吃什么?
96年,牛郎迈进奋斗的第二站------去了一家外资公司任高管。又两年,辞职,办了自己的广告公司。第一年,平平而过,第二年,稍有起色,第三年,生意兴隆,牛郎就买了一台红旗轿车,三十多万,当时能买省城的两套房。其实,牛郎不想太张扬,主张买台桑塔纳2000,兔女却说:红旗!只有红旗!我坐上了才不会晕车。兔女的心里有个“红旗结”------因为校长的座驾也是红旗。牛郎买了红旗后,生意一落千丈,客户猜忌,同行妒忌,牛郎知道自己犯了大忌------女人啊,不管是糟糠之妻,还是红颜知己,都不能太宠,一宠就成了妲己。
牛郎从此不再经营公司,观察时局后,开始迷上了看房,换房,买房。先把杭州的两套老房换成一套学区房,一套江景房;再入上海房市,在世纪公园旁的香梅花园买下一套165平米的精装房。2005年,国八条打破了上海的楼市梦,牛郎弃上海,奔北京,将上海的房子换成了北京德胜门西大街15号的房子。自己也进了位于西城区的中国广厦北京公司,重操旧业,到朋友公司主管行政。
2006年,牛郎受命去了重庆,担任一家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项目很大,占地460亩。老板体恤下情,给了牛郎百分之五的股份。牛郎投了一百万的股本金,2008年项目改制,连本带利收回了一百七十六万。至此,牛郎的创业史告一段落,家庭资产也已愈千万。
兔女一直在学校教书。积月累年,世事沧桑,兔女混成了付教授,继而教授。
某年,兔女单位的一个女同事考取了浙大博士,兔女很不以为然,并开始耿耿于怀。嫉嫉发狠:我也考,且比你要好。
从此,兔女踏上了考博的不归路。
兔女报考了北京一所名校的博士生,她知道走正规程序肯定没戏,于是设法结识了目标导师,几经勾兑,2005年完成了第一次报考。由导师出题的基础分,专业分均名列榜首,而由全国统一命题的外语分则羞于见人。蒙在鼓里的牛郎还为兔女四处寻找关系,路子一直通到教育部和财政部的最高领导处,只是这种爱莫能助的忙,谁也帮不了。牛郎很无奈,兔女很生气。
兔女和导师秘密而亲密地“合作”了五年,每年,长江后浪推前浪,兔女都死在了外语上,最后,交易去了西南的一所大学。
博士算是歪歪地考上了,牛郎和兔女的也婚姻走到了尽头。牛郎外向,真诚,然而头脑简单;兔女貌似淑女,内向,偏执,却思维缜密。牛郎兔女有一儿子,未成年,尚愚钝,不谙世事,却为牛郎之最爱。在兔女提倡的“好聚好散的烟幕下,儿子成了她暗中转移资产的挡箭牌。
08年底,兔女和数个某男策划配合,开始大规模转移家庭财产。
先把价值一百多万的中国四季青服装市场的摊位转到了兔女哥哥的名下,年租金二十多万,让兔女哥哥代收。
再把杭州的学区房,江景房抵押进了银行,所得款项,一个银行一个银行的滚动转账,去向不明。
又把北京的房子易主,登记到了北京导师同乡的名下。过户时,兔女“玩”了海淀区的房管部门一把,说该房子为她的个人资产,与牛郎无关。
最后,牛郎从重庆汇给兔女的一百七十六万,也不翼而飞,兔女说,用掉了,用途:内衣内裤,外衣外裤,还有胸罩,化妆品等。
牛郎一直傻傻地等兔女博士从西南回来“好聚好散”,兔女也很关心牛郎的心脏,少抽烟啊,少喝酒啊,适当的补品要吃点。你是不是等急了啊,我春节回来就去办手续。为了孩子,我们悄悄地办,你说呢?还有,我们以后要合作做点事,我手头可做的东西有好多好多啊------。
2010年春节后,烟幕弹散了,牛郎期望的那张笑脸,忽然变换成了一张猪脸。“咔嚓一功夫,兔子变成猪”。牛郎被吓醒了。赶紧找律师。两周后,律师告诉牛郎:你的资产一年前就被兔女转移完毕,好人啊,大家为你悲哀,身体千万要珍重。
牛郎兔女的官司从杭州打到了北京,又从北京打到了杭州。
法庭上,兔女很张狂,身价近两千万的她,有恃无恐,抖动着一百五十多页的“证据”,咆哮公堂,大声疾呼:牛郎居然把我告上法庭,这个人的品质有问题!
法官遂问:你一个清廉教师,何来资金购置这么多家产?每年开支数百万,钱都用到哪里去了?兔女则歪头作发愣状,说:对不起,我的间隙性耳聋又犯了。
牛郎百思不得其解: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梦,兔女如此嗜财如命,当心把小命弄丢了。你要多拿就多拿吧,我且把这场戏唱好了。牛郎是个好人,总担心兔女被抓,儿子会遭罪。某夜,牛郎噩梦,梦见兔女进了秦城监狱,罪名是诈骗。
牛郎有一朋友叫殷机,在日本研究禅学,某日,与牛郎相约灵隐寺。
殷机问牛郎:慧能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知否?牛郎笑曰,早知。又问:“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的酒旗风,是旗在动?还是风在动?牛郎大笑,幽幽吐言:非旗动,亦非风动,而是人的心在动。殷机叹道:悟了!作为朋友,我们都放心了。
兔女不知,生命如舟,人生如海。而舟载有限,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取不载,载了,也就栽了,沉了。官司了结后,兔女捞走了牛郎的大部财产,人却变得恍恍惚惚了。洗澡时,洗了半天,才发现外衣未脱;开车时,红灯当绿灯,杭州当上海;请人吃完饭,常把结账单看成了点菜单,沉思一番,然后很有气质地说:服务员,麻烦你过来点一下菜。
牛郎分得小屋一套,钱财少许,约一生所创财富之六分之一,却戏曰:足矣!吾老有所归,吾亦老有所依,复又何求?自此,缠绕多年的心脏病不治而愈,三十年来的舒乐安定依赖,被每夜的甜睡悄然取代------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牛郎只是千条江中的一条江,但只要有水,水中便会有月光映照。牛郎自知达不到完全无云的境界,但能做到尽量少些云,少些欲求,这样,即便没有一万里的天,至少也会有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