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女
李二女的真名叫李天香,取“国色天香”之意。
五十年代中期,李天香在江南的鹿镇呱呱坠地。上面有个姐姐,依序排行,李天香便成了“老二”。自小,李天香说话就特别“雷人”,做事特别“二楞”,还有两个嗜好:说脏话,吐口水,人们便给她取了个言简意赅的绰号———“二女”。
一开始,李天香拒不接受,绝不回应,可南方人对绰号的创意特别执着,“二女二女”的,叫了一年多,李天香不认也只得认了。
上小学时,语文课练习造句,司马老师说:先用“长大了”造。要求:一个接一个,击鼓传花般,越快越好。一个男同学说,我长大了要当个工程师。另一个男同学马上说:我长大了要当个解放军------。女同学接着说:我长大了要当个教师我长大了要当个医生我长大了要当个拖拉机手。课堂发言热烈踊跃,老师示意暂停,准备转入另一个造句。
突然,二女用肘子使劲敲打课桌,屁股离凳,高高举起一只手,左右乱晃:老师,老师------眼睛喷射着炽热的火花。老师只得让她发言。
“我长大了要当个毛主席”!
老师吓了一跳,可又不能说她造错了,那是个文字冤狱常常发生的年代,一言不慎,便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先肯定了她的志向远大,然后委婉地告诉她:毛主席是领袖,是天才,几千年才出一个,可不能随便“当”。李天香随即说:那就当个周总理,老师说也不行。李天香很生气,说:那就周恩来!全班学生疯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老师的腿都软了。同座同学悄悄告诉她:周总理就是周恩来,周恩来就是周总理,是同一个人。李天香拧着脖子,青筋暴胀,大声道:你们就瞎说好了,我爸说了,周恩来和周总理是两兄弟!
幸好,司马老师及时疏导了李二女的领导情结。说:为人民服务,职务不分高低,其实,革委会主任,公社书记你还是可以当的。 李天香马上就把句造好了:我长大了要当个公社书记!在她眼里,公社书记是天大的官儿了,管着好大一片天,还管着她爸爸。
李天香的爸爸叫李秋赦,是四清工作组指定的村贫协主任,人称“李贫协”,当时正进驻学校,管着校长,也管着教师。所以,不管李天香如何胡说八道,李贫协都给兜着。
李贫协的“雷人”不亚于其女李天香。如,每次大会发言,开口就来一句:“最高指示,开会时不准吃玉米棒”。或,“最高指示,明天要下雪,小麦抓紧种”。社员们抗议:毛主席没有说过这些话,你伪造最高指示,要枪毙的。但李贫协不怕,下次开会照旧那么吼,工作组总是原谅他:这家伙,又喝多了。
李贫协长相狰狞,矮挫肥胖,金鱼眼酒糟鼻,且满脸麻子。为人心胸狭窄,擅长暗地整人,好吹牛,喜女色,平生最爱三件事:喝酒,开会,作报告。
每学期,学校都要安排一次忆苦思甜活动,先请人作报告,然后吃忆苦饭。一连六年,李贫协把报告全承包了。报告前,先灌下黄汤老酒一斤,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台,惨然一声:“同学们啊,解放前,我好苦,豆腐渣啊,当饭吃”。六年来,这个开场白从未变过。前两年,效果还行,第三年开始,只要李贫协在台上开始痛诉:同学们啊,解放前,我好苦------台下立即传来一片脆脆的朗诵声:“豆腐渣啊,当饭吃”。自此,学校不再请他。
更糟糕的是,李天香的妈妈头发长,见识短,每天端着洗衣盆,衣裤不整,披头散发,在邻居面前揭露李贫协:这麻子,昨晚又糟蹋我了,作孽啊!一个晚上都不放过我。邻居们一边安慰她:十个麻子九个骚,他那点哼唧声 ,我们就当是猪交配,习惯了;一边鄙夷地腹诽:这红鼻子,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所以,李天香的“二”是很有些遗传因素的。尽管邻里们也说:有其父必有其女,但公正而言,李天香愣归愣,二归二,比起她爸,品行方面要好一些。或许是命,或许是时代的造就,后来的她,还算混得不错。
国家领导人没当成,李天香被李贫协弄进了工农兵大学。
第一个学期,学校给女生安排了妇女青春期卫生的课,由校医务室的蓝医生主讲。蓝医生讲完了女性生殖器官的构造后,顺便又说了些人体构造的常识,然后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李天香便愣头愣脑地问:蓝医生,你是否搞错了?男人肚里怎么也有膀胱?那是女人用来生孩子的。女生们交头接耳,阴阴窃笑,蓝医生是个基督徒,气得在胸口划了半天的十字。
上哲学课,那就更惨了。这类课,老师总习惯于泛泛而谈: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而运动是有规律的。随后便讲三大基本规律,讲矛盾的对立与统一:矛盾的双方,依据一定的条件,各自向相反的方面转化-------。课未完,李天香又当堂发飙了:孔老师,你说男和女是一对矛盾,我是女的,你是男的,那么,现在你就转化成我吧,再把我转化成你。孔老师脸色煞白煞白的,一个踉跄,摔门离去,课堂一片哗然,把校长也给引了出来。可怜的孔老师,毕业于老牌北大哲学系,教了一辈子书,李天香成了他心里最羞辱的回忆。
李天香的寝室一共六个女生,开始和平共处,一团和气,后来貌合神离,各自归类。其中一个叫陈逸文的温州女孩,性格随和,与李天香相处得最好。一天,学校布置填简历表,陈逸文在籍贯一栏上填了:温州乐清。李天香随即大呼小叫起来:陈逸文啊,你一个温州人,怎么跑我们浙江来了?陈逸文很愕然,说,我本来就是浙江人啊。李天香说,怎么会呢,温州明明是在广东的,你就骗人吧。陈逸文叹了口气,从此疏远了李天香。
毕业时,学校领导伤透了脑筋,李天香是个红灯大王,没有一门课有过一次及格。发毕业证书没有问题,成绩报告单给她糊弄一下也没问题,------可她能干什么呢?几经斟酌,几经协商,最后决定:留校。不把问题推给社会,当然,也怕她到地方上给学校丢脸。
原本成绩好的,表现优秀的同学,全都去了基层学校教书。而门门红灯的李天香,反倒成了大学教师。同学们愤愤不平,这个世界,也太“二”了。
当然,李天香是教不了书的,学校把她分到了后勤处。
后勤处有五个人,处长姓汤,副处长姓马。另有三人为会计,出纳和采购,分别姓:牛,朱,羊。报到那天,李天香就快活地大叫:好啊,好啊!我们办公室真好。汤处长疑惑,问:哪里好?李天香说,你们五个,马牛朱羊汤------四菜一汤啊,我是水果李,哈哈,先吃菜,再喝汤,最后吃水果,不好吗?汤处长由是不悦。找了校长,说,这个“二百五”,我不要。
李天香又一次因祸得福,工会恢复后,安排去了女工委员会。
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安定下来的李天香,开始考虑找男人的事了。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女人,李天香长得不好看。一张苦瓜脸,两头尖,中间宽,头发稀疏而焦黄。眼睛不大,却常常肆无忌惮地乱转,显得世故而狡黠。最大的败笔在鼻子上:上半部分,勉强挤成一个像鼻梁样的东西,向着眉心自以为是地靠拢。下边部分,两个鼻孔黝黑而醒目,远远望去,未见其人先见孔,上下呼应,好似一景: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很多时候,人家怎么看你并不重要,而自己看自己却很重要。李天香的“二”,在于特别的自信,特别的矫情,她并未觉得自己难看。她有一本相册,每张照片下面都有精心题词。小学毕业照:花季少女,初中活动照:大红裤子,两腿微微张开,题曰:情窦初开。大学艺术照,紧身衣,喇叭裤,题:桃子熟了。下乡的集体照上写着:我和下属在一起-------等等。最后,在扉页上歪歪斜斜地描上三个鸡爪字:《惊艳集》。
公元一九七八年,李天香芳龄二十四,开始踏上相亲路。
第一个相亲男刚坐定,李天香劈脸就问:你是煤炭学校毕业的?男的不解其意,老老实实回答:我是师院保卫处的。李天香说:你长得真黑!.------该男落荒而逃。
工会副主席郭大姐牵了个部队的军官,貌似潘安,目若朗星。李天香激动得屁股乱扭,心惊肉跳,茶过三巡,即把相册递上。军官随意一翻,余光瞥了一眼李天香,恭维道:“李老师,你太有才了”,自此音信杳无。
随后,三四五六七八九。高不成,低不就,李天香被凉成了黄花菜。
外语系有个杨丽燕,上海人,与李天香住同一楼。长得珠圆玉润,艳若桃花,爱慕求亲者,络绎不绝。但杨老师自视甚高,且冷若冰霜,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一挑再挑,一拖再拖,硬是把自己滞销到了三十岁。最近谈了一个叫谭大力的,是北京良种场的技术员,专门负责动物配种和繁殖。眉清目秀,皮肤白皙,待人彬彬有礼,且工资相当高,这回,杨丽燕基本认可了。但谭大力的身高条件差了些,只有一米六八,加上工作性质又有些暧昧,所以杨丽燕还在犹豫不决。
某日,因一言不慎,谭大力惨遭杨丽燕“驱逐”,悲痛中,被李天香劫入房间进行精神安抚。失意的男人禁不起女人的温存,加之李天香毛遂自荐的引诱,谭大力心知肚明,却又万般无奈地接受了李天香。一周定情,年底便完了婚。
此后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杨丽燕得了抑郁症,精神恍惚了很长时间。
其二,新婚之夜,李天香大出血,担架过处,血流满地。医院里,全体男医生现场会诊,先检查了谭大力的指甲长势,尔后细细观察李天香的那个部位———每个医生都很认真,很负责,还故意啧啧叹息:“配种场工作的,到底不一样”。涓涓细血,诉说了一个羞于见人的故事。这个故事,沉重得让李天香的父母抬不起头,尤其是她妈,私下骂女儿: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抢别人的男人,这是报应!但李天香自始至终都很坚强,很安详,一边捋着妈妈的头发,一边笑眯眯地说:妈,你真了不起,我爸天天日你,你也不出血。
又一年,地方政府来校抽调人员,组织下乡协助搞计划生育工作,学校顺手就把李天香给推了出去。找她谈话时只说:按惯例,留校的需下乡锻炼一年。
于是,李天香成了一名公社计生员。但谁也不曾料到,这次下乡,竟成就了李天香以后的仕途起点。
计生工作很难搞,老百姓不卖帐:我和老婆床上那点事,你们也管?但上面以数据说话,下面以乌纱帽担保,一级压一级,搞得基层干部人人自危,人人犯怵。但李天香天不怕地不怕, 她从小被父亲言传身教出来的“二”劲,这次大大地派上用场了。带领民兵连,抬着轿子,抓一个,结扎一个;偶有中途逃脱,跑到外地生下来的,李天香就带着民兵,上房揭瓦,下房拆墙,无论当事人如何哭天抢地,一概铁面无私,不为所动。几个回合下来,老百姓居然服了她。李天香所在的公社,成了计生工作的先进单位,同志们皆大欢喜。当然也有暗中嫉恨的,便说:她是拍拍屁股就能走的人,又无牵无挂,没心没肺,自然狠得起啊------。
基层锻炼人,基层也需要人。李天香便成了公社妇女主任-------虽然是副的,但干的比正主任还多。
传说,李天香的工作方法和口才都极佳,典型一例是:某夫妻因身体原因,不宜结扎,但保证不生第三胎,并主动“分居”------妻住楼上,夫睡楼下。某日中午,夫上楼取一漏斗,妻随即怀孕,次日。李天香便将这对男女带到大会会场现身说法,先述经过,再作检讨,条件是不予罚款。李天香最后总结发言:“同志们哪,要说这个计生工作啊,就是难搞,白天取漏斗就能取出一个孩子来,如果换成晚上取,那还得了?还有,如果取的是擀面杖呢?是开口的瓶子呢?------台下哄然大笑,继而浑身起鸡皮疙瘩,心想,这女人,说话真“二”。
如果不是体制的原因,李天香或许就在地方上发展下去了,但最终还是回到了学校。她在下乡期间的表现,引起了学校领导的重视,一致认定:这是一块“政工料”。
八三年,有了培养第三梯队的说法,不出两年,李天香便升职成了学校工会副主席,再五年,扶正为工会主席。李天香终于当上“主席”了,听着同事们“李主席李主席”的声声叫唤,李天香就特别想念毛主席: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起毛泽东,雪山上升起红太阳,翻身农奴把歌唱。李天香晚上爱做梦,梦里就唱这些歌。
历练数年,李天香的“二”劲在时间和空间上都得到了净化。依旧二楞,依旧雷人,却有些文化上的东西了。用老杜的话说,那叫“语不惊人死不休”。
譬如,她特别喜欢开会,无论是学校的大会,系统的小会,年初新春工作会,年末表彰总结会,还是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五讲四美三热爱,老幼妇病残,只生一个好———统统喜欢,一次不拉,还带病参加。她说:开会有什么不好?共产党的天下就是开会开出来的,没有遵义会议,哪来的毛主席?没有毛主席,哪来新中国?没有新中国,哪来我李天香?我就喜欢开会,喜欢,喜欢,就喜欢。并自我描述:我,会因为老会议结束后,又能接着开新会议而欣喜若狂;我,还会因为本次会议结束后,没有新会议的诞生而痛苦万分。
某日,工会副主席老范胃痛住院,手术后,胃的三分之二被切除,李天香代表党委,行政和工会去医院亲切慰问。那天,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阳光灿烂,晴空万里,李天香心情好极了,可老范的麻醉劲儿刚过,浑身插着管子,疼得满头大汗,老范抗痛能力较差,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起先,李天香好言劝慰,还不时地给老范揉揉,后来便火了,厉声说:老范,你还是不是共产党员?共产党员是什么?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人,是有特殊性格的人,这么一点疼都抗不住?我一琢磨你的姓就来气:老范老范,胃病老犯。
老范气得两眼直翻,缓过劲来后说:天香哪,你也快四十的人了,话可不能那么说,不疼,我能喊吗,能忍,我能不忍吗,要不你来试试看?再说了,这和姓什么有关系吗,照你那么说,你的姓也不好:老李老李,夫妻常离。
第二年,李天香牙疼,半边脸肿起,像个猪头疯。消肿后,遵医嘱去拔牙,老范安排了车陪着一起去。医生说:张大嘴,先麻醉。针尖闪着冷光,徐徐伸进嘴里,李天香大叫一声:哎哟!医生吓了一跳,说,还没打呢,紧张什么。再张嘴,再打,又是惨叫,结果药水全部打在了口腔里。这下老范来劲了,说:天香啊,你还算共产党员吗,你可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人,是有特殊性格的人,共产党员,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怕,还怕拔牙?
工会有经费,李主席又擅长理财,迎来送往中,李天香“酒精”沙场,百炼“成缸”,加之酒桌上“二话”连连,妙语连珠,各级男领导都相当喜欢她。端着酒杯,李天香最常用的敬酒词是:火热的心,颤抖的手,我向领导来敬酒,领导在上我在下,你说几下就几下。此杰作原创在山西,李天香出差太原后学以致用,铭记在心,据说对男领导特别管用。
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告诉我们:人类的彻底解放,只有在妇女解放的基础上才能实现,按照这个理论,九十年代中国开始大量选用女干部。不学无术但工于心计的李天香被送进了省委党校培训学习。多年了,工农兵大学生的尴尬让李天香抬不起头,函授吧,文化基础实在太差。一张普通名片,总有一两个字不认识;去K厅唱歌,吻别念“匆别”,羞答答的玫瑰羞答答的开,说成:差达达的玫瑰差达达的开。对京剧沙家浜的折子戏“智斗”一场,她是百思不得其解,常常狐疑地询问:他们三个人把心里想的都唱了出来,不是互相之间都知道了吗?
所以,党校成了她仕途的最好跳板。
在党校,李天香很活跃。上上门,认认人,吃吃饭,养养神的事,她随波逐流地干,但她更喜欢套人近乎。女少男多,僧多粥少,李天香黏糊男人的路数又多,加之能说会道,能喝能疯,由是如鱼得水,轻车熟路,在特定的圈子里得以小小成名。交往在表面,心得存心中,李天香慢慢地熟谙了当官之道。若想仕途有进取,牢牢记住三要素:机遇,手腕和背景。
背景说来就来,到党校后的第二个月,李天香认识了史必成。
史必成的老家在三省交界处的一个穷乡僻壤,70年,有幸成了第一批工农兵大学生。上学前是大队书记,上学后被校革委会指定为班长。史必成身高一米七八,相貌堂堂,自小做事认真,天性热衷于社会活动,大三毕业时,以校学生会主席的身份,顺理成章地留校当了团委书记。此后,娶市委组织部第三副部长的女儿为妻,仕途一路顺利,李天香上党校时,史必成已是党校的副校长。一次吃喝活动中,史,李偶尔相识,类似的出身,类似的经历,让两人一见如故。
后来两人陷入深交,这个深交看似朦胧,看似偶然,但几经过滤后,却成了必然。
某个周末,学员们都回了家,李天香留守宿舍。大出血的事过去十多年了,依旧与谭大力两地分居着;而且,搞配种工作的谭大力,多年来只采用了李天香的一个卵子,并孵出一个女儿,女儿随爸,寄读在北京。李天香与谭大力感情一般,处在一个临界点上———不冷不热,若即若离。李天香的心里其实很明白,自己的事业是成功的,但家庭生活却是失败的,谭大力从来没有把她当回事。
宿舍旁边有一小湖,湖畔有座小桥,那夜,小雨纤纤风细细,史必成漫步其间,一脸的迷离。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老史也没回家,心里很是凄苦,部长丈人已离休多年,人走茶凉,自己的仕途艰难;部长女儿却依然跋扈,河东狮吼了数年,史必成学会了逃避,能不回家就不回家。这桩带有政治色彩的婚姻实在不幸福。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心境,一男一女,互诉衷肠是最自然不过了。绕着小湖,李天香对史必成又搞了一次男性精神安抚。
两周后,李天香给史必成递了一张纸条,上写:“同吃,同住,同劳动,强烈”。
史必成终于倒在了李天香的大红裤子下———大红灯笼高高挂,风吹雨打都不怕。噫!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越明年,史必成受命去了省委组织部任副部长,分管干部处。又三月,李天香因“工作需要”,奉调省教育厅任勤工俭学处副处长,一年后升任处长。
世纪之交,教育体制大改革,李天香在史副部长的呵护下,抢得了一个高职学校党委书记的位置。史必成语重心长地对李天香说:天香啊,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一方诸侯了,以后的路,自己好好走,千万注意:不可说那些石破天惊的话了
。
学校里有李天香的同乡和同学,她的那些雷人之语便不胫而走。有精辟者形象地总结了她一路走来的仕途:犹如裸体女人爬高,自己越爬越难受,别人越看越难看。李天香阴阴地调查后,在会上如是训诫:大学老师居然也说下流话,我什么时候不穿裤子了?你看见我爬树了?学校工作那么多,我哪来时间爬树?听者一片哑然,不幸,陈逸文老师也在其中。
春节后,李天香参加了一个同乡聚会,巧遇小学同班同学王国忠。王国忠已是一家民营企业老板,资产过亿,性格比较爽直,看见李天香就忍不住笑,打招呼说:咱们的书记李二女!天香也不恼,感慨道:五十岁了,你们还是不放过我。我知道的,自从我造句说要当公社书记,你们就在暗地里叫我“咱们的书记李二女”,还有过分的,把我改成“李二野”,“李强巴”。其实,小时候说想当毛主席想当公社书记是不懂,现在呢,主席也当过了,书记也当了,我的句没乱造吧。王国忠说:天香,有首歌特别适合你,要听吗?要,天香说,于是王国忠唱:
“高楼万丈平地起,盘龙卧虎高山地,边区的太阳红又红,咱们的领袖毛泽东,毛泽东”。
李天香终于知道了“咱们的书记李二女”的出处,看来,人们还是不想放过她。但是,她喜欢这首歌,特别地喜欢。其中的感受和奥妙,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自恋的女人,心态大抵如此。